月亮静悄悄
建筑装饰学院陈烨婵
月亮总静悄悄地升起,它不会说话,可它会陪着你的,哪怕这夜晚漫长得让人麻木。
——题记
陈家出生了一个女娃娃,正赶着新年刚过的烟火气来的,家里的陈老爷见到孙女时板着脸,匆匆走回自己屋里,重重地关上木门,雕着花上了红漆的门似平都掉下些木屑来。
“老爷不欢喜女娃娃吧?”刚来陈家几日的下人小月嘀咕着,待了二十一年的李婶只是微微笑。李婶拉着小月悄悄地走到除老爷屋旁的桂花树边,正好能瞧见陈老爷屋里头透出的光,“吱呀”一声,窗被打开了,小月想伸出头看个仔细,李婶按住她的肩,俯到她耳边,“嘘,静悄悄的,你看那开窗的是谁?”
天上的月亮不过如一个弯钩子般小,淡淡的光将陈家的院子笼住,朦朦胧胧地只能窥见波动的院中央的池子,落在地上还没扫掉的红色鞭炮纸,以及站在窗边的陈老爷。小月看贝陈老爷拿着毛笔和一本线封的牛皮书。那是少爷从什么意他利国带回的,小月心想,陈老爷不先去看看小孙女,在这儿写诗,文人的心思真让人想不明白。一阵风吹过,冷得小月直打哆嗦,小月裹紧身上的袄子连忙回屋了,嘴里还念叨着“李婶真是的,这么大年还戏弄我,陈老爷我难不成还能认不得了,有啥好看的,要是染了风寒就又要多花几个银子了…”
陈老爷并未关上窗,被风吹得脸与耳朵发红,看起来倒比平时有人情味儿不少,陈老爷念念有词,不时在本上写下几个端正的字,突然,他紧皱着的眉舒展开了,原本下吊的嘴也微微向上扬起,两撇胡须在嘴唇上一抖一抖,陈老爷匆匆将本子和笔用桌上的《论语》压住了。
窗上有精致雕花,此时被风吹得吱吱响,风儿顺着窗檐溜到桌上,陈老爷快步推开门走了,桌上的牛皮书翻着,被风吹得向内卷起,被《话语》压着的那页整齐地列着“陈青云,陈安云,陈安月,陈如月”一排字,只有陈如月被粗重的墨迹框住了…
正是初春时节,穿着淡黄色衣裳的小如月坐在陈老爷屋前的台阶上,头上梳着丱发,系上桂花样式的发饰,真好似一颗嫩黄的花苞开在青石台阶上,小如月一边掰手指一边望向身后紧闭的房门。她忽地站起,不成想一个没站稳,伴着身后木门打开的吱呀声,小人儿即将向下倒去,门前的“节节高”只觉一阵劲风从身边掠过, 小如月也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陈老爷立马将小如月放下了,看着小孙女疑惑的神色,他假咳一声,“如月,过完年你就五岁了,给你的书都读了吗?别整日跟小月胡闹,还有,我说了多少遍,不允许你在台阶上玩闹,摔着了我可不管你,还有这天气还冷,你怎么……”,小如月只到陈老爷的膝盖高,于是她撅着嘴,用出自己的全力拍了拍陈老爷的膝盖,眼前的人纹丝不动,如月似是感到委屈,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活了五十多年遇见山贼劫货都淡定自若的陈老爷慌了。
平日里总挺直腰杆昂起头如一杆青竹的陈老爷此时弯腰给一个五岁的奶娃娃做鬼脸,长着细纹的脸挤眉弄眼,摆出滑稽的表情,小如月被逗得咯咯直笑,脸上的泪痕就像除夕的月牙,闪着淡淡的光,伴着笑声散去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如月用手撑着脑袋靠在窗檐上,以往的中秋陈老爷总要把一家人都聚在院里赏月,今年却不一样,倒不是凑不齐人,而是陈老爷病了。如月已长成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她被大人赶到偏房去了,说是怕影响老爷休息。
如月心想:我才不想和爷爷说话呢,小月说爷爷不喜欢我,而且他还老不让我出去玩。如月翻看着爷爷送的诗词选集,上面的每一页都有爷爷亲笔写的批注,其中苏轼的作品做了最多标注。且在题旁都画上了形态各异的兔子,或伏成立,栩栩如生,如月摩挲着泛黄的纸张,盯着兔子看,猛然发觉纸张上的兔子被水晕染开了,她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如月觉得胸口像被塞了棉花,闷得她喘不上气来,泪味连成一串不断地从她眼中涌出,如月心里明白,她曾偷偷溜进爷爷屋里,她看见了那位被她视作英雄与顶梁柱的男人,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了,疾病的折磨使他瘦得如同竹竿,可纵使这样,爷爷紧皱眉头沉在痛苦的梦中时,他的手中仍握着一只小小的香包——那是如月绣的第一个物件,上面绣着一只不成样子的兔子和一轮圆月。
如月趴在桌上,无声地抽泣着,窗外的月圆润若玉盘,发出温和的光,这回将陈家院子照了个透亮,桂花树上刚开的嫩黄的花儿在月光下也映出点点微光来,只不过这回陈老爷屋里不再透出以往那样亮的烛光了,而是忽明忽天的,一星半点的几乎看不见的光了,如月似是哭累了,抬头望着月亮,她喃喃道:“为何在中秋时分,你要这样圆得让人心烦,亮得令人晃眼。”,可月亮静悄悄的,它不会回答,似乎只发出比原本更温润一些的光来。
正是初秋时节,桂花盛开得比往年早一些,今年正好是兔年,如月的本命年,也是她出嫁的一年,迎亲的队伍在门口催新娘子出门,如月却走向院子里的桂花树,她跪在了树前,大红的嫁衣洒在满地桂花上,如日轻声呢喃:“爷爷,我要嫁人啦,如月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惹您生气了。”她起身时发现桂花树下有一块红布从地里露出,像是被埋在下面了,正好是她跪的地方,幸许是埋着的上被她蹭掉了吧。如月上前挥开覆在那片地上的一片薄土,她看着随薄土挥去而露出的一个坑,里面有整整十六坛女儿红,泪水在如月的眼中打转,当年,爷爷在她十六岁时去世,静悄悄的,什么话也没留,但如月从未想过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曾从病榻上支起身子,艰难地埋下一坛女儿红,然后满心期盼地等待孙女出嫁。
如月嫁去了很远的地方,迎亲队还在抬她去的路上天就黑了,月亮高挂在夜空中,如月掀开盖头,透过帘子望着月亮,这次如月静悄悄地看着月亮,正如月亮静悄悄地看着她一样,迎亲的花轿在夜色里显得十分热闹,队伍的末尾几个仆从抬着个大木箱——爷爷曾用来装书的,上面有精致的雕花,这次里面藏着一位爷爷对他孙女的充满桂花香与酒香的爱。